1018四,早晨裹著朦朧睡意來到松山車站,準備前往東台灣。如同往常,拎了瓶貝納頌,佇在月台上,還能感覺到早秋的涼意,整個宇宙當下的排列組合,適切的讓自己顯得像個遊魂,好比可以編織一段鐵道的那種,於是輕飄飄的除了列車的煞車氣味,還有對不準視線的窗格,以及裡頭一扉扉的臉龐。我並不擅長從每個旅客(孤客)的表情辨別心事,我只是很專心又很自私的埋首上車對號入座。這是一趟即便因為工作出差也輕鬆愜意的旅程。
車上等著我的是此去同行的三位大哥,他們都是很好的人,一起辦事向來愉快。開往東部的列車,永遠是如此清雋,川流沿著撕裂時間的山谷,一廂情願的人們,度過陰遠的天際,落落寡歡的田園,灰白而潔癖的砂石,以及如夢般的海岸線。就這樣,趕在正午之前,列車於花蓮挽了個終止式,激起飛揚的塵灰。
我記起楊牧在書裡告訴我,他在花蓮中學看漁人日落的過往,我記起,還有我自己,在高中畢業時到花蓮親戚家照顧當時病臥靜養的外婆,並且在那邊,第一次學會撥弄最簡單的兩個吉他和弦。花蓮對我而言是這麼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。
離開月台,我們一行四人幾經波折,從後站經過長長的觀光隧道,通往前站買回程票,再避過睡眼惺忪的看守人折回後站出來,迎接一整片忙裡偷閒的虛懷若谷。久居城市的人們是很容易為了一點綠意而滿足的。彷彿自己正行著光合作用般,莫名快意的四個人,在後站隨著停格的流光,等待果陀的到來。
果陀很快就來了,開著廂型車,很大方的載著我們到了下榻處,並且也是研習會場所在,那是個風景優美,位於三條山脈交會的小平原上,標榜栽滿各種香草並產製精油的小型度假園地。我們的住所在小木屋的二樓,十分舒適而黃澄澄的溫暖房間,恰與窗外黯綠灰藍的景緻縫合成美麗的水彩。 在開放式的庭園餐廳用過午膳後(相當豐富的香草套餐),我們在園區內寬闊的草坪上散步,並且與不知來自何方的四隻狗兒玩耍,大夥恣意捏造他們的生平,寫小說似的亂點鴛鴦譜。遠離塵囂的心可以為了很小的樂趣而開懷。
在下午進行活動測試後,我們回木屋稍事休息,並且討論要為台北的朋友們購買哪些精油紀念品。言語在一陣昏昏沉沉後,發現自己醒在充滿精油刺鼻味的床邊,此時夜已迫近,加了件附有帽領的黑色棉衣出門,我們騎著久未上油的自行車離開園區到街上覓食,也許是地處偏僻,唯一的一間麵館又不巧歇業,我們繞了一圈後決定返回園區用餐。途中經過一間人氣頗旺的小雜貨店,便順道購買些零食,泓源更買了難得在這種小店可以看見的”紅龜”。雜貨店的牆上掛著久不見的反射鏡,站在鏡前,彷彿對著一色色的貨品們告解,大家同在諾亞方舟上呢。
夜晚用過與午膳十分類似的套餐後,山中的睡意來得特別快,就連隔壁民宿那隻精神旺盛,如九官鳥般變換多種聲響狂吠的黑眼圈狗兒也休息了,這是第一個夜晚,靜默在看不見滿天星星的花蓮蒼穹下。
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:
翌日上午公事結束後,我們一行四人即離開會場,撇開下午的演講,到市區遊玩。也許是卸下了辦事的壓力,大家逐漸放開了胸懷,先是去飽餐一頓,雖然錯過了周家餃子,但仍吃得不亦樂乎。餐後沿著街道,踅至救國團附近轉入花蓮港旁的海岸,即將到達沙灘處時,發現路旁有一間出租自行車的小店,佈置得十分”原生藝術”,掛滿各式浮標海球及滿面塵霜的收藏物,我與泓源兩人還偷拿工具拍照留念,希望主人對於這種觀光客心態不要介意,我想到一種不負責任的說法:我們也成了"原生藝術"的一部分,哂。
下至海灘處,面對天與海、砂與石的交會,我們就像隱身在封答那(Fontana)的割畫作品裡,毫無疑問把心與肺掏出來還給這一季的波瀾蕩漾。我偷偷撿了一顆略成方形而紅裡泛白的石頭塞進口袋裡,心想,這不正是無賴的那顆石頭麼 ( 請參照Pavilion Death, 無賴與瘋子篇 )?在海邊,你會覺得一切都好無所謂,是莊子也好,耶穌也好,人就是懶洋洋的也無關緊要,因為藍天會概括你,碧海會詮釋你,渺小的我們即便放空思緒躺在海潮上,都自成一種意義。
與海岸迷亂了一陣後,我們沿著旁邊的自行車道走著,一邊聊天一邊拍照,途中泓源提到他曾經來此出外景,卻正好碰到情傷,於是一個人脫隊在花蓮四處遊蕩聊以自懷,也因此對花蓮有點熟悉又有點感傷。我想到一些事情,想到一種輪迴,不見得放諸四海皆準,也許只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竊竊私語罷。
就這樣,走了約兩公里漸漸感覺到疲累襲來,於是我們離開自行車道,轉往大街上走去,經過亞士都飯店的海景餐廳,溜過街角的國旗浴巾,躲過美侖教會的堂而皇之,毓睿很細心很挑剔的招了一輛比較新的計程車,我們於是一陣風似的又回到初至市區的路口。在離不開城市的人慣常會去的街腳咖啡店坐了一會,吹拂一種不擁擠的都市風,享受山海小城的細細溫暖。席間,店裡放著90年帶的國語流行歌曲,忍不住我跟著唱和起來,彷彿花蓮不曾經歷過千囍年,而我又回到十年前的那段歲月,一切是這麼的純粹。哼著熟悉的旋律,滿載懷舊而故作惆悵的情懷,我們沿街採購回程前的伴手禮。
隨後,大家吃了當地著名的蚵仔煎,並趁著離去前最後一小時,在車站對街一間二樓咖啡簡餐店—塞納河畔坐了一會。我點了蜂蜜檸檬後,挑了一本平常不太會翻閱的商業周刊來看,正好當期講到孟加拉的鄉村銀行,雖然之前就聽說過,但總是沒有多做了解。在看完銀行創辦人尤涅斯(Muhammad Yunus)的故事後,覺得自己被觸動了什麼。向來偏左的我,其實也了解資本主義的不完全邪惡,但如何在左右光譜間尋找出最恰當解決現實社會問題的平衡點,一直是個癥結。學者教授容易囿於學術理論的架構去解釋社會現狀,而不是因現實生活來創造理論,更遑論那些政客或商人會替貧者尋找出路。尤涅斯令人動容的地方在於他能夠拋棄自己原有富足的生活,堅持為窮人創辦銀行的理想,我認為他在某程度上比宗教更能解救世人(當然若要討論他在解決窮人的經濟問題後,是否又會面對其他層次的問題,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
或許尤涅斯是這趟花蓮之旅的最佳句號,他激起一種平和又昂揚的姿態,一種旅人渴望的回歸,一種不侵犯的陪伴。告別正要開始夜生活的花蓮市,坐上直達台北的列車,窗格外的黑夜照映著累而不疲的容顏,車身隨著音樂的節奏搖晃,我的心情也隨之餘波盪漾,久而久之,把窗外的天地與車內的自己,鑲嵌於永恆的行旅與終站之外。
空蕩的花蓮後站一位先生躺在椅上,歡迎我們來到太魯閣
園區的草坪及隔壁的民宿
No comments:
Post a Comment